来源：南方都市报  

        ■嘉宾简介

        周文彰，国家行政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地质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行政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

        文化的价值和意义

        文化到底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这就是《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央《决定》提出两个重要概念：一是文化自觉，一是文化自信。文化自觉的第一个要求，要求我们认识文化的价值和意义。长期以来，我们看到了文化的教育功能，没有看到文化还能满足人的需求，我们看到了文化的政治性，文化的意识形态属性，而忽视了它还有另外一种属性，它还是商品。我们都将文化当作事业，单位是事业单位，职工是国家干部，经费是财政供养，产品交给政府，由政府统配，饭碗是铁的。

        这些年我们文化体制改革的一个重大成果，就是将文化区分为两大形态，一个是文化事业，一个是文化产业。文化事业的特征，第一是公益性，不赚钱。第二，基本性，我们只满足人民群众基本的文化需求，包括读书、看报、听广播、看电视、公共文化欣赏（博物馆）、参加公共文化活动。三是均等性，城乡人民一视同仁，老人孩子一视同仁。最后要便利，要在家门口，不能为了看一场电影跑到十公里之外，太远了。现在我们要送电影下乡，它是以财政为支撑，以农村和基层为重点，政府为主导，目标是覆盖城乡，覆盖全国各个角落，广东很多城市都建了博物馆、图书馆、演艺中心、少年活动中心、老年活动中心、科技馆等，这些都是公益性的文化事业。

        文化产业就是满足在这之外的需求，市场主导、企业运作，消费者个人要付钱，企业要赚钱。文化产业又包括哪些方面呢？中宣部、文化部、国家统计局等部门做了一个分类，将文化产业分为三层。核心层四大类，新闻、出版、影视、文艺。外围层网络、休闲娱乐，相关层就是文化用品、设备及相关文化产品的生产和销售。

        文化的价值和意义，在实际工作中归纳出五句话。

        第一句话，文化是政治。对文化的态度是对科学发展观的态度，是对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态度，是对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的态度。不重视文化、不支持文化就是不讲政治。

        第二句话，文化是形象。从小我就知道村内的姑娘找婆家，如果那个小伙子是初小毕业，家里也光彩，我们村上人也很高兴，因为未来的女婿是识文断字的，不是扁担大的字也不认识。一上学父母就要给孩子挂钢笔，上初中挂两支笔，上高中是挂三支笔，因为文化是形象，有面子。改革开放以来文化都当做形象和面子工程来做，各个地方办文化节庆，哈尔滨的冰雕、四川自贡的灯节、江苏盐城的艺术节等等。

        第三句话，文化是环境。它是我们的生活环境，是后代的成长环境，是吸引投资者的投资环境，是旅游者的旅游环境，还有人才的吸引环境等。一个地方崇尚科学、热爱科学、尊重人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亲商、爱商、护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个地方就是没有优惠政策，大家也愿意来投资。在这个地方工作，心情舒畅、干劲倍增。相反的不学无术、横行霸道，有人才受到压抑，大家都不爱读书，人人尔虞我诈，这样的地方谁去呢？

        第四句话，文化是生活。文化本来就是人的生活，只是由于生产力低下，人们一天忙到晚都吃不饱肚子，哪儿有闲空消费文化呢？生产力低下，一天忙到晚，都忙不饱肚子，没有闲钱消化文化。一没有闲空，二没有闲钱，所以文化发展不了。新中国成立60多年了，改革开放到今天，文化应该成为我们的追求，成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抓文化建设就不是真正的关心老百姓的生活，给退休人员提供一些娱乐、体育设施，退休人员感激涕零。

        第五句话，文化是经济。首先文化能够推动经济发展，为什么？因为文化提高素质、更新观念、振奋精神、凝聚人心，这些都是生产力最宝贵的因素。例如，一个单位拔河比赛两个人站在一起了，平时关系处得不好，不愿意说话，但是在拔河当中绝不会一个往前拔、一个往后拉，两个人肯定同心同德，为了单位的荣誉，用文化将人心凝聚起来，所以生产力发展。第二，文化能够创造经济效益。南方报业集团、广州日报报业集团是文化，但是它们都是广州的纳税大户，解决那么多人的就业，创造那么高的效益，而且他们的品牌、无形资产几十亿。

        2009年，金融危机的第二年，国家想方设法度过金融危机，于是制订了10个产业振兴纲要，其中文化产业振兴纲要就提出要将文化变成国民经济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过了5个月，中央在党校举办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转变发展方式调整经济结构专题研讨班，胡锦涛总书记、温家宝总理都从经济角度讲文化。十七届五中全会关于十二五的建议，提出要推动文化产业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性产业。从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到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性产业，就是一年的时间，中央对文化经济意义的认识越来越深刻，越来越到位。这给我很大的启发，我顺着这样的思路往前走，提出了“文化经济”的概念。

        文化经济就是以文化的生产、流通、消费形成的一个专门的经济门类。社会最先有的是农耕经济，现在叫农业经济。后来从农业中分离出手工业，打铁的、修鞋的、织布的，于是就有了手工业经济，手工业经济往后发展就是工业经济。社会分工出现了，彼此需要的产品怎么办，打铁的需要吃肉，有肉的需要工具，于是商业经济就出现了。文化经济就是在农业经济、工业经济、商业经济之后姗姗来迟的一个经济门类，它是近几十年才走向历史的前台。在我国这十几年，才有条件提炼文化经济这个概念。为什么？时机刚成熟。在文化经济这个范畴当中，首先是文化事业，我们建博物馆、图书馆、儿童活动中心，看起来是政府投钱、没有收入，实际上它带动了建筑、建材、运输、装修、电脑、图书，安排了就业、提供税收、增加了G D P.所以发展公益性的文化事业，就是发展经济。

        在消费观念方面，我们宁可请人花2000块钱到酒馆里吃一顿饭，舍不得花300块钱请人看一场戏，也难怪，因为电影票长期以来戏票都是发的，不是党委发就是工会发，没有买票习惯。现在酒宴招待，有的地方已经发展成为健身招待，请人吃饭不如请人流汗，将来可能是文化招待，请你听一个沙龙，请你看一场演出，你是一个学者，专门为你举办一次研讨会，其他就免了，你吃自助餐吧，这是文化招待。

        现在人均国民生产总值已经达到了4000美元，按照国际惯例，我们的文化消费额应该到4万亿人民币，但是2010年才达到1万亿人民币，也就是说还有3万亿的文化消费能力没有激发出来。假如说这3万亿，大家都消费起来，文化会有多大的发展啊？

        关于文化的价值和意义，中央的《决定》用了四个越来越。文化越来越成为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越来越成为综合国力竞争的重要因素，越来越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丰富精神文化生活越来越成为我国人民的热切愿望。因此我们要树立这样的价值观，不抓文化就像不抓经济一样不可容忍，一个地方在文化建设上无所建树，就像在经济上无所作为一样不可原谅

        文化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我们怎么抓文化，从哪里出发，最后要落脚到哪里，在这里出发点和落脚点是一致的，从这里出发，又要落到这里来。

        首先是围绕丰富群众生活办文化。发展文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丰富群众的生活，我们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但仍不够，特别是城市和乡村反差太大，乡村的文化设施很欠缺。城市里文化也不平衡，基层老百姓非常缺文化。记者问他们的文化生活怎么样，村里老大姐说我们很丰富啊，三叫，早上听鸡叫，中午听鸟叫，晚上听狗叫。

        现在国家为了解决农村的基本文化生活抓了五大惠民工程。首先是广播电视村村通，二是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三是乡镇综合文化站建设工程，四是农村电影放映工程，五是农家书屋建设工程。我们现在看“村村通”。经过十一五的努力，广播电视的覆盖率已经达到了96 .78%和97.62%.这个数字不小了，只有少部分人看不到电视、听不到广播。

        第二是乡镇文化站。我在海南工作时，有一天突然想到中央抓宣传文化的六个部门，到乡镇只有文化站，再加上一个宣传委员。可是文化站没有站所，有站所的没有人，人都是随便安排的，不懂文化，更不知道如何安排文化生活。有地方精简机构让文化站自食其力、自谋出路。上面六个部委，省里一般都有六个部委厅局，到了农村没有了，关键在最后这一个环节，毛细血管通不到手脚，浑身的血有什么用呢？所以中央重视乡镇文化站的建设。

        文化资源信息共享工程，就是将图书资料、影像资料数字化，用光缆通到省、市，通到乡镇，再通到村，有一个终端就可以使用，有一个墙就可以放电影。非常好，机关都可以使用。这是农家书屋，解决村里图书馆的问题。

        第二，围绕调整经济结构办文化。文化经济是我们调整经济结构、转变发展方式的最佳选择，因为它耗能少、耗资源少、环境污染小、附加值高，如果再加上文化事业、文化消费，这就是很大的数字，这里仅仅统计的是文化产业。全国平均文化产业占G D P的比重是多少？2.75%.发达国家是多少？15%以上。所以我们的文化产业空间很大，目前还比较落后。我们有巨大的空间。

        第三，围绕提高文明水平办文化。提高文明水平，尤其靠核心价值观，靠道德。向一切先进模范人物学习，树立社会主义荣辱观。广东第十一次党代会，汪洋书记在报告中正式提出广东精神，三句话，九个字，“厚于德、诚于信、敏于行”。我觉得这个广东精神既继承了传统文化，同时又有现代气象，既有全国的普遍要求，也有广东自己的特色。我们就是要大力践行广东精神，大家都讲德、都讲诚信、都讲落实在行动上，这个社会还能不文明吗？

        第四，围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办文化。文化软实力指的是什么呢？文化生产力、文化创造力、文化传播力、文化影响力、文化竞争力。在文化生产这个方面，我们的图书出版已经超过了美国，国内日报发行量世界第一，世界报业协会公布的100强，中国占1/4，比经济企业占500强的比例高。我们的电影生产，2010年526部，2011年558部，世界第三位，第一位是印度，第二位是美国。外国电影在我国票房很高，现在我们的《唐山大地震》6.7亿人民币，《失恋33天》，当时与好莱坞三部大片PK，结果我们胜了，他们的票房不怎么样。主流媒体的国际传播力在加强。我们在世界各国办孔子学院，传播中国文化。

        尽管有了这些变化，在文化上西强我弱的格局至今没有改变。电影票房100亿，但是进口片半壁江山，国产片57.3%.我们的电影外销，2009年27.7亿、2010年35亿，去年变成了20亿。美国好莱坞电影海外票房一年是250亿美元。比较这个数字，仅一部《阿凡达》海外全球票房24亿，超过我们全国电影一年的票房。美国通过好莱坞电影、N BA、可口可乐、麦当劳和互联网，努力在无形中改变和引导世界。美国有限广播电视公司C N N通过23颗卫星覆盖全球，212个国家和地区十几亿人收看，有人把它称作“安理会第16个成员国”。美国控制着世界60%至80%的电视和广播节目制作。我们有579家出版社，销售收入直线上升，但是加在一起赶不上德国一家出版社贝塔斯曼。我们新闻出版广播影视业总销售收入比不上美国在线时代华纳或者迪斯尼一家。世界文化市场，美国占43%，欧盟34%，日本10%，韩国5%，而中国只占4%.所以我们的外汇储备都是靠我们的资源、血汗换回来的，我们一定要发展文化，只有这样，我们的国家才能真正的强盛。

        警惕三种错误的文化价值观现在文化多元、多样，也多变，大家也不再喜欢老是看一样东西，8亿人口多少年看几部样板戏的时代过去了，大家求新。而实际上我国开放开得越来越大，各种文化都进来了，国家也很包容，不再追求统一，文化中的消费、欣赏，允许多种多样的文化需求，满足多样化的文化需求。关键是文化生产工作者、文化消费者需要树立正确的文化价值观，所谓文化价值观就是对文化是利还是害、是善还是恶、是好还是坏的总的观点和根本看法。

        现在有三种错误的文化价值观，在左右和影响着我们正确的文化生活。

        一个是模糊的文化价值观。分不清文化的厉害、善恶、美丑，有的甚至认为，凡是参与面广泛的都是可以理解的，凡是流行的都是有存在的理由。

        二是错位的文化价值观。健康有益的文化，得不到支持和提倡。腐朽没落的文化得不到及时的批评和制止。

        第三是颠倒的文化价值观。把利当做害，把害当做利，把美当成恶，把恶当成美，完全颠倒了。

        我们判断一种文化有没有价值有标准吗？其实，标准就是两个内容，一看能不能构成健康有益的社会生活，凡是能够构成健康有益的社会生活的文化就是好的，赌博肯定不好，它将我们的心理搞坏了，夫妻吵架，把家里的东西当出去了，还有人因为赌博突发脑溢血。二看能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能够推动社会进步的就提倡，不能推动社会进步的就反对和制止。我们支持健康有益的文化，努力改造落后文化，建设抵制腐朽的文化。

        当前有三种文化现象需要我们注意。

        第一是消遣文化可以参与，但不能沉迷。消遣文化是什么呢？歌舞厅、扑克麻将、看电视，这些都是可以的，我们应当去消遣，但是不可沉迷。现在有的人昏天黑地打麻将、看电视，影响家庭团结、身体健康，澳大利亚有人研究，每天看电视不到2小时的人，和看电视超过4小时的人相比，看电视4小时的人死亡率提高46%.有的人看电视从开始到结束，这不得了。网上有个妇女咨询，说丈夫天天赌博，欠了很多债，我要离婚他又不赌了，然后又开始赌了，现在那么多债逼上门，我怎么跟他离婚呢？所以赌博这种文化消遣将家庭搞成这样，我们要特别重视。消遣文化可以参与，但是不能沉迷，赌博是违法的，不能参加。

        第二是外国文化习俗可以适当借鉴但不可盲目照搬，更不能喧宾夺主。外国文化，人家过节我们也过节，2·14人家过情人节，我们这里也买花过节，还有人说情人节要坚决打击第三者。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商家推动，进入11月、12月就张灯结彩，各种打折促销。另外就是年轻人找乐。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尊重自己的节日，国家为了尊重我们的节日，清明节、中秋节、春节放假，还有组织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如果我们再不过，外国又去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第三，历史文化题材可以发掘利用但不能厚古薄今。电视屏幕全部是皇帝，皇帝拍完了是太监，太监之后又是炎帝，然后就是改编三国、水浒、红楼梦，拍了又拍。历史题材可以利用，但是也一定要关照现代，有人批评现在我们的文艺工作者缺乏当代的责任心和历史责任感，应该对当代生活有指导作用。现在皇帝戏的消极作用非常大，首先就是阻碍我国的民主进程，一天到晚跪在地上喊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不是跟我们的民主对抗吗？我们不搞文化的虚无主义，但是也不能厚古薄今。 

        （实习生武茜据现场速记稿整理，经周文彰本人审定）